我们一行三,四百学生兵分乘数十辆军用卡车从昆明向前方目的地驶去,沿途吃住都在临时租用的兵营里,这些兵营有的是从地方征用的招待所,也有仓库和学校。我记得那是我们战前吃的最好的伙食,几乎顿顿耍大盘子。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我终于到了目的地麻理坡炮兵营阵地。10个女兵则分到师里的战地医院,当时和我分在一起的是一个是来自广州军体学院,和我一样新毕业的学生兵。他老家是三东贫困山区的,非常贫穷。我到营部报到,他则去了通讯排。由于都是学生兵,而且机遇很相似,所以我们两人最要好,平时一有空就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聊地,诉说对这场战争的体会和感想。
(2) 初到阵地
一到阵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那种来时的兴奋感很快就被恐惧和肃穆所代替,而做了一路的英雄梦也很快被现实和周围的环境,气氛惊的做鸟兽散。在我们前面去的,有的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一年,有的甚至是第二次来前线。就说我认识的一个排长吧,他原来在部队是个文艺兵,非得要求到一线作战部队来,而且这次是第二次参战了。他仗打得很好,就是提不上去。他本人和他带的兵,个个蓄着长发,留着胡须,浑身上下肮脏不堪。简直没人样,很像一群土匪。从他们眼里你不难发现有一种亡命徒一样的意志和慷慨赴死的气概,当然他们的信念是为自己的祖国而战。
我到阵地的第二天,一个学生兵通讯员陪师首长来前沿阵地视察,顺便宣布任命。当时恰恰是我接的电话,当他问我们需要什么时,我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带部照相机来。我很想把我在此所见所闻通过镜头逐一做个记录,长久保存下来。谁知当我和通信兵一起准备给那些邋蹋不堪的士兵们集体拍个合影时,却意外发现,眼前每个战士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面貌一新。不但都理了板寸,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的,而且着装整齐,一点也没有我第一天刚来阵地时的影子了。原来听说师首长将宣布文艺排长当连长的命令后,他们兴奋的连夜互相祝福,而且像接到命令一样连夜把自己修理了一遍。我在整齐的队伍中,突然发现那个新连长原来还是个非常英俊,威武的军人。
(4)不幸终于发生了
我们刚到阵地的第三天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严重事件。而最幸运的人就是我,侥幸逃过一劫。平时一有空我总会去找那个和我一起分到这里的学生兵聊天儿。因为我在营部他来我这里不方便,所以总是我去他的帐篷找他。那天吃过晚饭我和往常一样去他的帐篷里找他,却没见到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他为了表现的积极,要求和另外两个老兵去外面检查电话线还没有回来。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听说他们回来了,但我没有马上过去,因为我想等他吃过晚饭后再去找他。谁知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划破了寂静的山野,接着是一声一声的惨烈哀嚎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我当时吓得要命,但始终没敢迈出营部一步。因为当时所有的人都怕敌人趁天黑摸上来,被打个措手不及。更何况我这个刚来前线不足三天的学生兵呢。营教导员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我却站在原地没动。事后才知道三个查线刚回来的通讯兵的帐篷被人扔了一颗手雷,当场都被炸成重伤,而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学生兵伤势最为严重,不但浑身弹片累累,还上下冰冷,奄奄一息。教导员马上命令一辆军车连夜把伤员送往昆明的军区总医院,当时尽管没人说,但大家都认为这个学生兵必死无疑。
事后部队仔细勘测了现场,发现有人从山上下来的痕迹,但究竟是普通越南老百姓还是特务干的,没人说得清。
(5)参战
我在前线的几个月中真正参战却只有3次。一次是作为勘测任务上的山,当时除负责侦察的我们一行三人外还有负责保卫我们的一个加强排的士兵。所谓加强排,武器非常好,有步话机,除了狙击步枪外光轻机枪就配了四挺,而且其他战士都清一色配备的自动武器。我们一行人在像原始森林一样茂密的植被中,走了整整两天连夜的山路才到了山顶。通过观察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战壕里面的越南士兵,他们几乎都光着上身。虽然个子不高,但个个彪悍壮实,杀气腾腾。我在山上呆了近一个月,那些日子我最怕的就是敌人趁黑摸上阵地,把我们来个一锅端。我经常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就盼着天早点亮起来。记得一天晚上,突然听到山下有呼呼的响声,吓得我浑身哆嗦,一夜没合眼。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响了一夜的声音可能是风刮的。
另一次就是炮战。那次不知道总共打了多少炮,我们阵地和友临部队的大炮打了近二十分钟,可谓万炮齐鸣,排山倒海。炮声一停,浑身上下就像筛糠一样,哆嗦不止。而且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耳朵里还都是炮火的轰鸣声。
说不怕死那是放屁,我们一个指导员,这里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临战前给战士们做动员报告时还慷慨激昂,但我方炮击一结束就不见他的踪迹。我刚好去营部取东西,看到那个指导员正蹲在地上,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看到我进来他先是瞪大吃惊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就拉着我的手不住的乞求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声张出去,他在国内有老有小,他真的不想死。
我不解的问,难道炮阵地不安全? 为什么打完炮才跑到营部里躲避呢?
朋友解释说,我们这边打完炮,有可能敌人就开始还击。这时炮阵地可能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当然作为敌人炮火的目标,炮阵地就变得很危险了。他的行为说严重了就算逃兵,是要枪毙的。当然事后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人都有软弱的时候,而且是人都怕死,就拿我自己来说当时不也是吓得要命,之所以没有觉得只只不过是被当时的阵势吓懵了。
我问他在前线的感受,他只回答我一句话,度日如年!害怕,寂寞,孤独,想家。
我问他是否想女人,他很直接的告诉我顾不上。 我问男人不谈女人怎么打发日子,他说打麻将,喝酒。他们几乎每天吃的都是罐头,有肉的和水果的。还有压缩饼干,再就是当地的高度白酒。如果能吃到一顿蔬菜,大家就会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他们将炮弹的引信去掉一小节,正好做成一个酒杯,几乎顿顿用它装酒喝。另外他们的营长喜欢打麻将,所以晚上营部的灯总是亮着,远远望去就看到山上只有一处光亮。朋友非常害怕,如果敌人寻着亮光摸上来,或挨跑该怎么办,可他不敢声张,当时每个人的脸都一付严肃神情,只有喝醉时,才能听到尽量被压低的笑声。这实际上是违规,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上面即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没人知道谁明天还活着,他们是每个人都是上了膛的子弹,一声命令就会飞了出去。
(6) 回国
终于熬到可以回国的命令,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兴奋的几天没合眼。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炮院的61人中只有一人死于炮火,其他60人全都毛发无损。我问他一个牺牲的战士的抚恤金是多少,他淡淡地说700到800元不等,一条命还不如我们现在喝的一瓶酒值钱啊!一到昆明,我们就住进了军区招待所。记得当时九死一生回来的我们,看什么都新鲜,都稀奇。当我们走近招待所的时,早已列队欢迎我们的年轻女服务员们手捧鲜花分成两排站在那里,欢呼之声不绝于耳,我们每个人都不自觉的挺直胸脯,英雄一样的从她们身边走过。我们这些大兵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经历了阴阳两界,眼里的一切突然不一样了,当生死已不是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情时,我们才如梦初醒般的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掌声,美女,佳肴,才有不用担心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时候。过去的生活开始复苏,我们再次有心情去欣赏女人,而在我们眼里她们个个年轻貌美,曲线毕露,不像云南的男人大多高颧骨,大额头,小个子。
我进到房间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简直舒服极了,这种人在天堂一样的感觉,我相信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了。
我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些一起去前线的人吗,他说大多忘记了。几年前有人组织回当年的阵地去看看,而他因为忙而没能成行。但他说大家几乎都记得当年发生的一件事,而这件事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交集,因此被大家用来回忆往事的开始。
就是回国后的第一次会餐。当时满桌摆的是鸡胸脯、猪肚头、猪腰子、乌鱼肉、水发鱿鱼、油发鱼肚、火腿、香菜、葱头、鹌鹑蛋、净鸡块,豆皮、白菜心、碗豆尖、葱、豆芽菜、蘑菇等。我们中大部分是外省兵,一看到吃的就争先恐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到半饱了,也没觉得怎么好吃。这时领导上来才说今天请大家吃当地特产过桥米线,让大家耐心等一会,马上就上汤。天啊,有一少半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女兵开始起哄,有十多个东北男兵挂不住脸,当场退席了。
(7)重逢
几年前我去山东做生意,正在机场陪两位意大利朋友聊天,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意外发现原来是那个和我一起下部队的学生兵,至从那次被手雷炸成重伤后,就再没有听到过他的音讯,我还以为他凶多吉少了呢,没想到他还活着,而且在这里相遇。他告诉我这次来青岛是来看和他一起受伤的另两位老兵中的一个。他自己现在还在广州军体院工作。说到这里朋友特意加重语气说,他们之间的生死兄弟感情更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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